让人失望的滴滴

Original 李子旸李子旸 2024-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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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年多的调查，对滴滴的处理结果近期公布，最引人瞩目的就是罚款80亿元。当然，同时还有来自监管部门的严厉批评。

消息一公布，舆论有两种反应。一种是惊叹80亿罚款太重，滴滴这下可谓损失惨重。另一种反应则是“祝贺”滴滴，祝贺他们顺利过关。80亿罚款固然很多，但滴滴完全可以承受。要知道，滴滴现在每年的亏损都超过百亿，再掏出80亿，不算很难。重要的是，打了不罚，罚了不打。重重罚款，其实就等于不再有其他更严厉的处罚。对滴滴来说，这个结果其实很不错。

从滴滴公司事后的反应来看——“诚恳接受，坚决服从”，估计第二种反应更准确。监管部门实际上是有条件地放过了滴滴。

分析这个处理结果，并非本文关注的重点。本文关注的是，滴滴这种商业模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从处罚意见来看，滴滴最大的问题是，大量乃至巨量地搜集公众出行及各种相关个人信息，并且，因为他们谋求在美国上市，很可能因此把这些信息提交给美国有关方面。这就捅了大篓子。

你出门打个车，上班、回家或者去参加饭局。这个信息你并不保密，那么，为什么搜集这些信息就有问题呢？原因在于，个人信息，单摆散放，没什么价值，甚至一片凌乱，但是，如果把这些信息收集整理起来，却能大有收获。

想象一下，某个机构，掌握全国数以亿计的人员出行信息，同时，还掌握这些人的个人信息，包括姓名电话住址婚姻状况收入职业偏好投资记录消费史等等。把这些信息整理归纳，就能发现国家很多重要的政治、经济规律。对某个城市来说，也能根据人们的出行信息——什么人去哪里等等，确定那个城市的关键点和要害所在——这些敏感信息，卫星地图上可看不到。

这些信息，如果被不友好的国家掌握，那么，在很大程度上，我国就“透明”了。这对国家安全的危害，显而易见。

在前信息时代，大量信息也存在，但是以分散、转瞬即逝的形式存在，很难集中起来。而在信息时代，人们具备了前所未有的强大的信息搜集、记录和分析能力。大量信息被记录和保存了下来，也就是被集中起来。这样一来，信息安全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打个比方来说，千家万户的打火机，里面都有一点点燃料。在分散的情况下，打火机数量再多，也不算什么安全问题。但是，如果把这些燃料集中起来，存放在一个油气罐中，就有了安全问题。对这个油气罐，要有专门的安全措施和设备，否则，一旦起火爆炸，就会损失巨大。

同理，油气储存的量是有上限的，因为安全防护的能力不是无限的。无论是油气罐，还是油气库，都不是越大越好。换句话说，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要在分散和集中上找到合适的平衡。

一个重要的经验是：如果不能确保控制和安全，不能避免被人滥用，那么，宁可不把信息集中起来。就让信息保持分散、凌乱的状态。那样，反而更安全。

实际上，在前信息时代，古人也认识到了这个道理。清朝时，有大臣给皇帝上书，反对朝廷清查田亩数量。理由是，既然朝廷主张轻徭薄赋，减轻百姓负担，那么，就不要把耕地数量调查得那么清楚，保持稀里糊涂的，蛮好。把耕地数量查清楚了，就势必有官员想要打主意，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去收税，百姓的负担也就不可能轻。

可见，虽然我们现在有了强大的计算机和光缆，能够记录一切、计算一切，但别忘了术高莫用的告诫。信息，绝非越集中越好。知道太多，真不见得是啥好事。对于记录者和被记录者，这道理都适用。

接下来我们说回滴滴。

我是滴滴的忠实用户。自从滴滴出现以来，我就没再坐过传统出租车，出门打车都用滴滴。但是，这些年下来，滴滴让我很失望。

原来，我以为滴滴能凭借强大的信息技术，彻底改造城市的公共交通，根据我们个人的出行需要，提供精确的出行服务，取代目前城市公共交通中的巡游、广种薄收、大水漫灌等粗放的方式。

后来我认识到，我把问题想简单了。现行的城市公共交通的巡游、广种薄收、大水漫灌等方式，看上去很粗放、很浪费。似乎，如果广泛使用信息技术，提供精确服务，就能大幅度提高效率、减少浪费。

其实并非如此。

公共汽车在非高峰时段往往空座位很多。传统出租车经常空载待客。看上去都是浪费。问题是，这是可以节省的浪费么？看来并不能。如果不能节省，那其实就不是浪费，而是正常的成本。

明显的证据就是价格。价格信号能把方方面面的因素综合起来，提供完整的博弈结果。以出租车为例，如果没有补贴，滴滴网约车的价格和传统出租车不相上下，基本差不多——甚至更高。也就是说，滴滴通过信息技术，精确安排出租车接送乘客，并不能节省成本。

原因在于，信息技术不但不免费，而且很昂贵。为了掌握车辆和乘客双方面的信息，并精确匹配，滴滴需要购买昂贵的带宽，要买一大堆服务器，要编写不知道多少行代码。更沉重的成本是，要雇佣大量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这些人的工资都很高。

于是，虽然出租车空驶率降低了，但为此付出的信息费用却更高。正常的商业经营，滴滴网约车应该大幅涨价才对，可这显然行不通，人们并不愿意为网约车付出额外的钱。滴滴的市场份额会很快丢失的。结果就是，滴滴公司不但不赚钱，反而亏损巨额。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从资本市场获得收益。通过经营活动本身获利，看来很难，甚至完全不可能。

至于其他“取代”城市公共交通的设想，基本都没实现。最初想象中的“大交通”成为画饼。可能有人寄希望于无人驾驶等更新的技术。但至少目前来看，这些新技术，连“远水”都算不上，指望他们解渴，还得靠在资本市场上“有所作为”。自身的经营及获利，继续希望吧。

滴滴公司，很让人失望。

有人可能会说，你这样说，太苛刻了。网约车的体验，比传统出租车好太多。你怎能对此视而不见呢？

作为滴滴的忠实用户，对此我当然有切身体会。以前打车，要傻乎乎地站在马路边招手，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很尴尬很狼狈。现在打车，手机上按几下，方便太多，舒适太多。仅仅无须现金支付这一项，就让我备感方便和安全。

问题在于，说到底，这也只是个方便舒适，只能算是原有水平上的优化，而不是火车取代马车、坦克取代骑兵，电报取代驿站那样的根本性变革。而为了这种优化，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滴滴公司的巨额亏损，固然是他们公司的事情，但其实也是全社会的成本。至少表明，打车更方便更舒适，这种优化，没有大幅降低人们出行的成本，没有带来足以覆盖成本的正向收益。要知道，火车取代马车、电报取代驿站这些根本性的变革，之所以说是根本性的，主要就是因为大幅降低了成本。让普通人也能享受过去只有帝王贵族才能享受到的服务，比如在全国全世界范围旅行、通信。

而滴滴被罚显示出更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为了这一点点方便和舒适，我们不得不让他们控制我们大量的个人信息。在这方面，国家比我们个人的警惕性高得多，及时发现了这其中的隐患和弊端，出手制止和打击。

虽然国家的反应很及时很准确，但这仍然不能改变信息时代基本的事实。在信息时代，新技术能给我们的，其实只是优化。真正决定我们生活的，还是钢铁、水泥、电力、化工这些傻大黑粗的传统工业技术，而不是“高大上”的信息技术。

但是，信息技术索取的，却很多。他们不但把资本市场闹得翻天覆地，而且，把我们个人的信息环境弄得一团糟。他们收集整理了太多的个人信息，他们对我们的了解、把握以及随之而来的控制，在很多方面比我们的家人更多更深。这其中的隐患，不知有多大。

政府的及时控制，让我们稍稍安心，但也只是稍稍而已。原因如前所述，对很多信息来说，保持分散、凌乱状态，才是根本上的安全。

现在，即使有政府的控制和管理，但这些信息毕竟已经被收集整理起来，并且，继续收集继续集中。所谓“大数据”的发展，势头不可阻挡。这就相当于已经建成了超级大的油气库，并且还在继续建，越来越大。即使有种种安全规定和设备，但只要油气库在那里，出现事故甚至大爆炸，就总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