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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晓明:“因为我的心中还有个林昭”(3)

阿斗的梦 阿斗越墙
2024-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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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昭(1932年1月23日—1968年4月29日)

“因为我心中还有个林昭”

——访林昭挚友/难友甘粹


时间:2013年11月28日、30日、12月1日

地点:北京甘粹先生住所

访问人:艾晓明



甘粹先生接受采访,2013年11月28日。


作者与甘粹先生合影,2013年12月1日。


林昭与甘粹的合影(甘粹先生在照片反面写道:林昭与我摄于北京景山公园。)

谨以此文,纪念林昭和她同时代的思想者,并向他们致敬。

前篇:

艾晓明:“因为我的心中还有个林昭”(1)

艾晓明:“因为我的心中还有个林昭”(2)

六、青年革命者的经历
 
1、十七岁参军
 
问:您和林昭都较早参加革命,您的经历是怎样的?
 
甘:我在1949年,十七岁时参军。我家里不是地主,也不是资本家,属于城市职员,公司职员,属于这个阶层。


参军以后,在南京学习了三个月,就进军西南,跟随二野的部队。但是我们不打仗,前面部队打仗,打了走了,我们就跟着部队后头走。


我们这条线,是从湖南长沙、常德这条线进的,通过贵州、四川交界处进的四川。经过秀山,邮阳,解放军就是我们这一路。在四川和湖南交界地方有一个山很高,叫白马山;在白马山打了一仗,国民党大概抵抗了一下就失败。这解放军就跟着国民党溃退的军队,去解放重庆了。他们往重庆那边走,我们就跟着解放军打仗的部队后面走。
 
我们去的路线是从上海到南京。我先在南京学习,到南京住在国民党财政部,那时候集训了三个月,就请这些头头,邓小平、李富春等给我们上大课,上课以后就讨论。
 
学习完从南京坐火车到徐州。再通过陇海线到郑州,郑州下来到武汉,武汉又坐火车到长沙。长沙汨罗江的铁桥,给国民党炸掉了。我们坐火车到那里下,开始徒步行军。我们叫学生军、学生部队,人员都是上海的,主要是大、中学生。开头一天,行军才走三十华里,我们就觉得很累,叫苦连天。最后慢慢锻炼,基本上一天也能走七十到八十里路。
 
但是,走白马山就不一样了。白马山高,分四季,下面是晴天,走到山的中间,就雾蒙蒙的,下雨下雪。再往上走下雪,走到山顶就结冰了,冰雪天气。这个山我们从下面往上爬,等于四季都经过了。


那一天,我们走了一百三十里路,因为那地方才打过仗,公路旁边全是死人,全是打死的国民党……枪啊炮啊弹啊,在我们行军路边上都是。
 
问:您那时才十七、八岁,害怕不害怕?
 
答:十七岁,队里还有女孩子,很害怕。因为害怕,那天才走了一百三十里路。
 
问:是怕国民党打你们还是怕死人?
 
答:看见死人就害怕,很惨的。
 
问:那死人是被JF军打死的?
 
答:在那里打了一仗,那肯定是给JF军打死的嘛。而且,国民党跑了,解放军就追过去了。当地山区那些农民很苦,就把这些死掉的国民党的人的衣服扒掉自己穿。战场都没有清扫,很可怕的死人。


所以那一天我们都走得快,走了一百三十里路,平常我们就走个七十里八十里就住下了。


然后,我们这些人在南京学习时就分配好的,照着四川的编制你到哪个县,你这个队长去当县长,你某某某当政委。这个县有一区二区三区四区,某某某到一区当区长、当区委书记……都分配好了。
 
部队就去解放重庆去了。还有就是我们走的路上经过那个彭山,现在很有名的那个城啊,全部给烧了,也是很惨的。
 
问:为什么要烧啊?
 
答:国民党部队走的时候烧的。战争讲起来很残酷,我们的部队没有直接去重庆去,而是走去川东了。
 
2、参加征粮剿匪
 
我们这个中队,已经分配好去万县,支队长就是川东万县地委书记。到了川东各就各位,川东实际上是林彪的部队四野,第四野战军从长江进川;彭德怀从西北进川;二野是走南边贵州进川。我们到之后接管了国民党的政府,我在地委里负责群众运动的群运部。去之后就下到农村,任务叫“征粮剿匪”。要吃饭呢,就征粮食。
 
我们是五个人到一个区,然后分配到乡。那时候想了办法,由区长召集国民党那些旧乡长开会,就说我们这几个同志交给你,你带回去干什么干什么。如果出了问题,首先枪毙你。我们大概两三个人,就分到四川万县的河口乡,晚上就住在乡公所。那时我们每个人都带一支长枪,就是日本盖子枪,步枪上面有个盖子。那个枪比较短一点,三八式那个步枪就长了。我们就到乡里去征粮,口号是“征粮剿匪”。
 
那时候土匪多得很,不得了,都是土匪。这乡长想了个办法,就把国民党的旧保长招来在乡里开会,开会说共产党要征粮,每个保要交多少斤。甘同志就交给你这个保长,他如果生病出什么问题,首先枪毙你。


他就一层一层地把我们放下去,否则我们一下去马上都被杀掉了,因为这些乡长、保长他有家,他还是害怕,所以就不敢动我们。土匪都跟他是相窜的。晚上就住在乡公所,把乡长拉着跟我们一块儿住。我们五个人都商量好,晚上四川那些土匪在乡公所外头打锣敲鼓,但我们不出乡公所,他也不进来。因为乡长大概也给他们打了招呼,如果他进来把我们杀掉,这乡长的命也没有了。这样待了两三个月,把粮食征了;那完全强迫命令。
 
3、当记者,考上人民大学
 
问:然后就把您分配到报社了?
 
答:征粮剿匪搞完了,分配我们去接管。四野十一军要走,就把他们解放的政权——县政府、市政府、报社等交给我们。我们被分配到报社去,实际上我不高兴,因为我读中学的时候是喜欢数学,不喜欢文。每个礼拜不是有两小时要作文吗?我就头疼,我写来写去也就那么几句:光阴似箭或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又到了什么……就是这个开头。
 
现在叫我去报社,我不喜欢,我喜欢搞学生工作,什么青年团又唱歌又跳舞,那时候年轻。但是没办法,只能服从组织。


分配去以后,我们四个人两男两女,两女当校对,我们两个男的一个当记者一个当编辑。四野的同志把工作交给我们,他们就走了。


那个时候办的报纸叫《万县新闻》,报纸没有消息,全是新华社的电讯稿。报社还有七八个译电员,都是国民党报社留下来的。他们通过收音接受新华社电讯,再从阿拉伯字翻成文字。我们就看一看、圈一下,想个标题就发了。原来报纸一天到晚就是刊登这些内容,我们去了以后就开始变了;我们刊登一点本地新闻,本地新闻就是我们去采访。
 
我以前还没有当过记者,在这里我写的第一篇稿子是关于三八妇女节开会。原十一军在报社的一个女同事带我去,我坐在主席台旁边。开会一下就过去了,回来以后,女同事叫我写会议报道,我不会写,硬着头皮写。写了以后她给我改,我第一篇新闻稿子就是这个。就这样当了记者。
 
我这时赶快看小说补课,看的都是解放初期那些书:《李有才板话》、赵树理的书、苏联小说《卓娅和苏拉的故事》《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保尔·柯察金),还有部苏联小说《勇敢》,写苏联一帮人年轻人到西伯利亚去建立共青城。


我本来就不喜欢文,没有多少文字水平。到1955年,中国人民大学成立新闻系,在全国招一百个人,都是在职的。它的目的是培养中层新闻干部,招的条件是正式记者编辑,而且是组长一级以上的,不是一般的记者编辑。


人民大学给四川分配了五个名额,成都考区招三个,重庆考区招两个。我到重庆去参加考试,那一考区考人大新闻系的大概有两百多人,只取两个。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叫师大鹏,后来是《人民日报》记者。成都取了三个,一个叫唐代清,一个叫王育常,还有个叫什么记不起来了,反正都是成都的。唐代清是《四川工人日报》的,被录取的人都来自报社。
 
这一考就到北京来了,这一百多个学生都是调干生。那是1955年,我已经评了行政级别是行政二师级。但是,开头还是包干制,一个月29块钱;没有照级别拿,叫薪级制。这行政二师级一个月大概50多块钱,就这个水平。
 
一到北京,咱们这一百个人分了四个班:一个班叫中央报社班,一个班叫广播班,一个班叫出版班——都是出版社来的编辑;还有个班叫地方班,地方报纸的班。我被分到一班,就是中央报纸这个班。
 
4、在人民大学学新闻
 
问:您入人民大学是哪一年?
 
答:我是1955年去的。
 
问:那么您在人民大学入党的吗?
 
答:我在四川就入党了。
 
问:您当时入党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答:我1949年参军,1950年入团,1954年入党。从上海参军的这些青年学生中,我入党算是晚的。一般他们1951年1952年都入党了,我一直拖到1954年。也不是因为我成分不好,而是说我个人英雄主义,自高自大,不听领导的话,就拖到1954年。我们新闻系一百多个学生,只有七八个团员,其他全是党员。
 
问:实际上人民大学新闻系当时就是培养党的新闻工作者?
 
答:培养党的中层干部。
 
问:但是您在新闻系主要是学新闻?
 
答:对,新闻。因为它要求学员来之前都是正式的记者编辑,而且是所谓组长以上的;那就是说培养出来,作为报社的中层新闻干部。那时候人民大学整个学校几千人都是调干生,大部分是团员,但是党员不像我们新闻系那么多。1957年反右以后,人民大学开始改变性质,向普通大学走,开始招高中生进入本科。
 
问:那从您参加革命到1957年反右之前,算不算您一生里面比较顺利的阶段?或者说那时您对新生活是不是感觉非常好?
 
答:那是啊。完全崇拜□□□,信□□□这一套,要为共产主义奋斗,完全是这样。1957年反右以后,屁股被从共产党员干部挪到右派之后,才开始慢慢觉□。


那时候我学习马列主义学到什么程度?马列主义从《共产党宣言》,我基本上能背下来。那时候人民大学考试,马列主义也好其他什么都好,以口试方式进行,它整本书的内容都可能是要考试的题目。
 
问:您举个例子,比如说整本书都是题目是什么意思?是什么问题然后怎么回答?
 
答:它这考试是每个人抽题,抽题是两道题,两道题在整本书里不知道哪个地方。题一问,给你五分钟到十分钟到旁边去准备。然后你就坐在那里,那几个老师就坐在前排,你来回答。如果回答令他不满意,他可以再问,你再答;考试是这么考的。我每次考试都是五分,那时考试都是五分制。你必须把整本书的内容都记住,因为考试是抽题,题是整本书里头出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七、怎样当上右派
 
1、认识林希翎
 
问:按您的经历来说,就是老革命了。那怎么会把您打成右派的呢?
 
答:我在人民大学学习很努力,因为我就是个高中生,高一的,高中都没有毕业。我们有一些同学岁数比我大,学习跟我就相差得很远,我反正也自高自大,瞧不起他们。


结果我发现咱们中央报社班很多女同学,都是《人民日报》这些中央一级报纸头头的老婆,而且有的是走后门进来的。我看不惯,就写了一篇小品。那时《中国青年报》不是有一个副刊叫“辣椒”吗,是专门登批评文章的。时兴的是刘□雁式的小品,揭露现实的黑暗。刘写了很多,我心里头是崇拜刘的。我后来就把这些现象写了篇小品,名字叫《新官太太》,结果在《中国青年报》“辣椒”刊登了。


刊登以后,《中国青年报》接到很多全国各地几百封来信。那时全国都是考试读大学,你在走后门,引起公愤呢!接着就有人问,说是人民大学新闻系甘粹写的。后来问到我,我说我写学校的事,某某某是怎么回事,某某某……因为我都有事实的。上面稍微追查了一下,就不过问了,不了了之。


那时候新闻系系主任是安岗,《人民日报》的副总编辑。这样我就把系领导得罪了,所以我当右派,也不冤,该当。
 
1957年反右前我就认识林希翎,但她并不认识我。那时我们新闻系有一个副教授叫汪精丁
(名字待核实 ),在南洋跟郁达夫这些人一起待过的。他是副教授,要转评正教授,必须有学术著作。他就写了篇论文,论文的内容大概是文学创作与世界观的关系,题目我记不住了。


人民大学的新闻系、历史档案系等都在城里头,而其他大部分什么财经系等等都在西郊。就贴了个布告,说新闻系某位副教授定于哪一天在什么地方宣讲他的论文。我们是他的学生,必然是他的听众。结果那一天开始时,在一个很大的教室,前面摆了两排铺上白布的沙发,还有茶几,请来的都是北京文学界头头脑脑,后面就是我们这一帮他的学生。


好,开始了。这个副教授就把他的论文提要宣读了一下,他读完了,主持的讲师就请前面这些头头脑脑讲话,那个意思就是捧场。前面两排坐沙发的人互相推让着,我们后面有一个女孩子就说:“我想发言,可不可以?”
 
我一听很奇怪,回头一看,是个跟我们岁数差不多的小姑娘。主持没办法,就说可以可以,你上来吧。


她上去首先自我介绍,说我是法律系的陈海果,今天到城里来。那个时候城里到西郊每天都有人民大学班车,开来开去。她说我坐班车来看见那个广告,因为喜欢文学,所以来听一听。


她开头讲了两三句,说这篇文章也写得不错,但是,话一转,她把我们副教授写的这篇文章批得狗血淋头,那时候我们都炸了,因为她的批判不是随便乱说,都是引经据典,有根有据,把副教授的这篇学术论文批得一塌糊涂。
 
批过之后,她就下来了。主持人再找前面那些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发言了,因为这些人请来就是捧场的。


我想这女孩子真不简单,穿一套解放军的衣服,都已经洗白了。陈海果参加过抗美援朝,原来也是解放军。这个会不欢而散,最后主持会议的挽回了一下,说汪教授的文章有他好的地方怎样怎样,会就散了。


这样,我认识了陈海果。我很佩服她,这个女孩子还不是一般的有才,她引用了很多经典,什么列宁怎么说,什么托尔斯泰论世界观,就是列宁写的托尔斯泰和有关世界观的文章。而会场上前面坐的头头脑脑,也看这个小女孩不简单,就请她写关于文学方面的文章。后来文章在《人民文学》和《文艺学习》这些刊物上发表,她本名叫陈海果,发表时笔名叫林希翎。林希翎这一下就一炮走红了。
 
问:这是哪一年?
 
答:反正1957年反右以前,1955年或1956年的事情。可能是56年,她回来读研究生吧。
 
2、当上右派的第一条罪状
 
问:反右开始的时候,您做了什么?
 
答:我什么都没做。
 
问:那我们就从反右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谈,您当时是怎么理解这件事的呢?
 
答:我知道肯定要反右的,所以开座谈会我一言不发,不说话。
 
问:为什么您知道?不是鼓励大鸣大放吗?您一言不发,那不是不响应党的号召吗?
 
答:我知道要反的啊。
 
问:那您怎么知道的?
 
答:我到我同学赵沐兰家里去,赵的丈夫李庄是《人民日报》副总编辑。到她家里去,她就告诉我们要反右,而且社论都写好了。她说社论是毛主席写的,就是那篇6月7号发表的文章:《这是为什么》。
 
问:但是鼓励大鸣大放是5月份,那也是《人民日报》发了文章,各界开始发言;这个时候人民大学新闻系是个什么状态?您是什么状态?
 
答:我当时,有一个礼拜天到我同学家里去玩。因为李庄是中国新闻记者团的团长,随周恩来出国访问到日内瓦等,带回来很多外国玩具给他儿子。我们去了他就请我们在东来顺涮羊肉。因为我们是穷学生嘛,礼拜六他们有家的都回家了,我们单身的就两个人。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同学叫张启良,后来是友谊出版社社长总经理,现在退休了。就我跟他两个去。
 
这样,我们在李庄在家里玩那些日内瓦带回来的玩具。我那时还第一次开了眼界,他带回来的玩具上了发条后,汽车就在上头转,走到边上它会自己拐弯。现在这种玩具不稀奇了,咱们中国也产了。它实际上就是三个轮子,前面两个轮子,后面一个轮子做成横的在肚子里头,所以要掉下去就会自己转向,所以我印象深刻。
 
那一次他就讲,要反右。他就骂这些民主党派的鸣放,在《人民日报》刊登了那么多。我知道后,回人民大学一张大字报我也不写,发言我也不发。


最后为什么打成右派?就是为了林希翎。
 
林希翎在人民大学鸣放的时候,她发表了两三次演讲,到北京大学又去讲了两次。讲了以后,这些党组织就开始反她了,反她就是批判她。人民大学团组织党组织都不出面,叫学生会出面。就是学生自己出面,组织辩论会;它不叫批判会,实际上是批判会。
 
组织辩论会,城里人民大学这一块就归我管。因为我是城内学生会的秘书长,具体事务、组织会议、会展由秘书处管。我主持这个会议,下面都是组织好的左派学生,一个个上去批判她。


林希翎在主席台旁边站着,她那时跟胡□邦的秘书谈恋爱;那一天她手里拿着中央内部文件,是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就问我可不可以发言,我说当然可以啊。她就发言,说着说着她就讲到赫鲁晓夫这个报告,她说你们要感兴趣我念给你们听。下面就不干了,左派学生,那时人民大学副校长聂真——王前的丈夫——就在主席台幕后,马上递话给左派,不能让她讲。
 
这些学生就轰她下台,但林希翎这个人见过世面的,她也不理继续讲。后来就发展到台下的学生上主席台把林希翎推开,抢麦克风不让她发言。


我是主持会议的人,我就发脾气了。我说你们还有没有民主?只准你们发言,不准她发表反对意见。这样我的态度表现出来了,所以说反右第一条罪状就是同情支持林希翎。
 
3、右派的命运不一样
 
实际上反右是□发起的,现在我反思一下,中国什么人都有,他有政策,有布置,实际上就是人□人。我主要就是得罪了党支部书记,我在单位里得罪了党支部书记,就要挨整,要划右派。这就变成私人报复打击了。为什么把我划成右派不划别人呢?因为我平常在学校里瞧不起他们,他们读书比不上我,确实比不上我。再慢慢反思一下,不管在哪个单位、哪个地方,平常不服从领导瞧不起领导的人,没有一个不倒霉的。
 
另外,打成右派的命运也不一样。有的右派,就是咱们人民大学新闻系,我是因为后来跟林昭谈恋爱,激怒了新闻系领导,就偏把你分到新J去。但是在我的下一年级,我是1959年这一届毕业的,还有1960年毕业的右派,他们比我还多。但是把他们分到贵州、云南,都在省会、大学里头。他们在图书馆里头当管理员,属于监督劳动,就不像我在劳改队里劳改。
 
另外还有几个右派,就留在人民大学新闻系,一直留到1979年。他们没有受多少苦,但是被整被人们瞧不起。低着头,这是事实;但不是去做体力劳动,不是劳动改造,这不也过来了嘛。还有人民大学有个人叫吴尚宇,也是右派,但是他们没有受那么多苦。
 
另外,我一个同学陈敏,她也是右派,但是她丈夫是钟沛璋,原来《中国青年报》的副总编辑。他也打成右派,他原来是跟胡□邦,团中央的,当然也受到压制。到山东去劳动,所谓那个劳动,跟我们在劳改队劳动是两回事。后来胡说一句话,就让他重新入党,重新安排工作。
 
再说艾青在新J,他是王震要去的,也在兵团。但听说他享受的是处级待遇、县团级的待遇,不像我们每天要扛着锄头去劳动。他不会,王蒙也不会。王蒙也发配到新J,但是他是通过自治区发配到地方,地方发配到县,县里头发配到公社,等于当农民。那是自由的,没有什么监督劳动。


所以右派的命运也不一样。我现在想,有些人人心太恶,人整人。千万不要得罪单位的领导党支部书记什么的,得罪他他就整你;搞运动把你当反面教材。我就这样在新J前前后后待了二十几年,那种日子很难讲。
 
问:那您还是党员吗?
 
答:开除了。
 
问:那是怎么回事?
 
答:1958年把我补上右派后,2月份就开党支部大会,说甘粹是右派,开除党籍。他们来叫我参加,大家举手通过,就把我开除了。


(待续)


【作者简介】艾晓明:学者。曾任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已退休。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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