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红通人物：程慕阳的“狂飙风云”

【人物简介】程慕阳，男，江苏省苏州市人，出生于1969年11月，河北省委原书记程维高之子。身高1.77米，中国“猎狐行动”，全球通缉犯之一。

香港佳达利投资有限公司原董事长，北方国际广告公司北京分公司原经理，原温哥华房地产开发商。

曾帮助程维高秘书李真转移赃款和勾结他人共同贪污国家资产535万元。涉嫌贪污罪、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

2000年8月8日外逃至新西兰，2000年9月4日，逃往加拿大，外逃所持证照：H90090555、H0070701900。

可能居住地：Oak Ridge Community, Vancouver, Canada。

截至目前，程慕阳仍未被抓捕归案。

春夏之交的江南，鸟语花香，气象平和。

2015年5月10日，江苏省常州市天宁区的江南豪华花园小区，程西霞在位于小区西北角的一栋别墅里准备晾晒洗好的褥单，别墅大门牌匾上题有“愚园”两个大字。

“愚园”是河北省委原书记、河北省人大原主任程维高退休后在常州的居所。

12年前，程维高因违纪被开除党籍、撤销正省级待遇，黯然离开河北，携妻带女回到常州。常州是程维高的政坛起点，也是他的归宿。

12年间，“愚园”这个位于常州市中心的幽静院落曾经人员往来不断，但自2010年程维高去世后，访客稀疏。如今偌大的别墅里，只剩程维高的二女儿程西霞与追随程家几十年的保姆二人居住。

现年40岁的程西霞眉头紧锁，满脸愁容。一个多月来，关于其二哥程慕阳位列中国大陆海外追逃百人名单，以及程慕阳加拿大地产商身份曝光等消息，已经在国内传得沸沸扬扬。

在12年前那场震动河北官场的风暴中，程西霞是程家唯一未涉案的成员。

其余家人，父亲程维高被通报违纪，母亲张佩斐被立案调查，大姐程悠兰因偷税漏税被判刑三年（缓期五年执行）；而更早的15年前，二哥程慕阳已仓皇外逃。

一家人最终各自飘零，如今天各—方。

被通缉的迈克尔 · 程

01

蒙借父荫初入商海

1969年，程慕阳出生于江苏常州，是时任常州拖拉机厂厂长程维高的第二个孩子，也是程维高后来总计三个子女中的唯一男孩。

在程西霞的回忆里，程慕阳长得好看，又聪明，家人非常宠爱他。36岁得子的程维高，更是对程慕阳寄予很大希望。

程维高昔日的河北同僚大都熟悉他说过的这样一句话：“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事业有成，我也老有所养，我也得益。”

文革结束后，程维高于1977年从国企进入官场，出任常州市计委副主任，此后历任常州市建委主任、副市长、市委副书记、市委书记。

1984年，程维高离开常州赴任江苏省委常委、南京市委书记；三年后又赴河南任省长；1990年转任河北省省长，1993年5月升任河北省委书记，贵为—方封疆大吏。

程维高晚年曾反思子女教育问题。他曾告诉常州一个文化人士蔡小飞（化名），早年他对爱子要求是比较严格的，包括不让程慕阳对外泄露自己的身份。

“程维高到河南当省长后，程慕阳也来到郑州，入读郑州大学。程慕阳在学校填家庭成员表时，父母一栏从来只写母亲张佩斐，不填父亲名字，所以师生们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学生。直到大三，才有老师从外面得到消息，知道程慕阳原来是省长公子。”

蔡小飞说，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当年的程慕阳还是很低调的。

从小成长于商业氛围浓厚的苏南，程慕阳对经商兴趣浓厚。在“十亿人民九亿商”的时代背景下，程维高也愿意让儿子在商界闯出名堂。尽管早在1989年，中共中央即已发布通知，禁止高官子女、配偶经商。

1991年，刚刚大学毕业的程慕阳利用父亲程维高曾担任过南京市委书记的关系，入职熊猫电视机厂驻京办事处。

这一年，程慕阳还办理了香港居民身份，作为“港商”的他在商海更加游刃有余。

一年后，他进入了父亲程维高推荐的北方国际广告公司北京分公司担任副经理。

北方国际广告公司的负责人是港商韩风瑞。韩凤瑞原系北京工艺品进出口总公司人事科长，1987年定居香港后，任恒亮集团董事长。

据新华社的《半月谈·内部版》于2003年11月的报道，韩凤瑞通过时任程维高秘书的吴庆五结识程维高，想利用程维高的权势让河北省邮电局购买其代理的加拿大产电信程控设备。

该报道介绍，同样的设备，该产品在外省销售价格较低，但给河北的价格偏高，河北邮电局自然不愿意，但程维高坚持让其购买，河北邮电局无奈，只得花高价买了该款设备。

多年以后，在阳泉看守所失去自由的吴庆五向办案人员讲述了这段政商交易的尾声：为表达对程维高的谢意，韩凤瑞让程慕阳到其名下的北方国际广告公司北京分公司，并给其45万元股份和一辆价值70万元的奔驰轿车。

进入广告行业后，程慕阳与当时知名媒体人石坚认识了。

石坚时任《中华儿女》杂志社理事会秘书长，主持该刊的高端访谈拦目，以此为平台，遍访政界名流，采写了大量时政报道，享誉一时。此外，还担任北京皇家丽人广告公司总经理。

“我对河北情况熟悉，曾多次到河北采访，程慕阳认识我的时候，还是一个涉世不深的小伙子，说话一着急就结巴。”石坚回忆，一开始，他感觉程慕阳比较朴实，不是他印象中心高气傲的官二代形象。

“起初的交往还比较频繁，我也乐于把程慕阳介绍给其他媒体和政商界人士，还让其接触到了影视剧领域。”石坚说。

02

《过把瘾》后初恋夭折

1992年，根据王朔小说投拍的电视剧《过把瘾》正在为资金发愁，程慕阳从河北多家国企拉来50万元赞助，挂了个“制片人”的名——至今，这部老片子的片头仍有程慕阳的名字。

而将其引入广告行业的韩凤瑞，同时任该剧监制。这是有据可查的两人第二次合作。

“在角色安排上，程慕阳有一定话语权，当时他喜欢上了一位北京戏曲学院毕业的女孩子，支持其扮演其中较为重要的角色。”石坚回忆，程慕阳身材较为高大，长相帅气，也讨这位女生欢心。

“两人出双入对，爱得死去活来，当时剧组成员无人不知。”石坚相信，当时两人是真心相爱，女方爱的并非对方权势和财富，程慕阳也并非仅爱其美貌。

程慕阳将恋情告诉了程维高，想迎娶这位女演员。没想到，程维高并不同意程慕阳与女演员交往。

蔡小飞告诉记者，曾长期在工业系统工作的程维高，对工人阶级感情深厚，以致于他对未来的儿媳定下这样一个“硬杠杠”：出身于工人家庭。而程慕阳喜欢的女演员，并不符合这一标准。

“女演员也是个倔脾气，‘你（家）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她对程慕阳省长公子的身份不以为然。可以说，是女演员甩了程慕阳。”石坚回忆。

此后，这位大陆知名女演员一直活跃在影视及话剧舞台上，作品获奖颇丰。

据石坚回忆称，怀揣巨资的程慕阳开始在北京买房置业，并频繁出人高档娱乐会所，“那时如果找不到程慕阳，八成他就在北京90年代初期最高档的夜总会里。”

根据石坚的说法，“程慕阳经常坐飞机去深圳、澳门等地赌博。在飞机上，他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石坚说，与女演员分手时间不长，有一天程慕阳带着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女子来见他，介绍说这是女友小宋。

记者综合常州和河北两地的消息源得知，程慕阳妻子名叫宋香祺，内蒙古包头市人，认识程慕阳时还是内蒙古某工学院学生，其父原系包钢工人，后在包头市经委工作。

1995年，程慕阳的婚礼在北京市金朗大酒店举行。

“婚礼前，程慕阳让我请些领导参加婚礼。我通过个人关系，给其请来多位政界高官和知名学者出席，让程慕阳感觉脸上有光。”石坚回忆说。

网络有传闻称，攀上省委书记这门亲，宋家在包头变得高调。

2010年年底，程维高去世后，亲家宋某前来吊唁。“我见了程慕阳岳父，他穿着普通，待人接物较为谦和，看上去与网络传闻并不一致。”蔡小飞告诉本刊记者，同一天，他还第一次见到程慕阳的妻子宋香祺，“她确实长相一般。”

因为程慕阳曾带着妻子与石坚一起见面聊天，石坚对其有一定了解。

“小宋喜欢打扮，每次见面都是浓妆艳抹。她还特别喜欢奢侈品，经常买名贵的包和首饰。”这是石坚对程妻最大的印象。

03

姐弟联手广告生意

1993年，石坚准备和香港合作方在香港成立《中国发展》杂志，程慕阳得知后，想投资80万元“弄个副社长当当”。

石坚说，因为两人平时来往较多，有交情，虽然知道程慕阳根本不是写文章的料，但也不好当面拒绝，便口头答应了。

“没想到，没过多久我接到一个电话，问我有个600万元的广告为什么没刊播。”石坚说，这个电话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让对方过来面谈。一看对方出示的合同，石坚顿时肺都气炸了。

“这个合同上写的联系人地址和电话，都是我们公司的，但是收款账号，居然是程慕阳个人的。而他从来没和我说过拉过这样一个广告。此后，类似事件又发生两起，涉及款项均在千万上下。”

石坚还进一步说：“程拉的广告费不是在我们杂志做广告，主要是通过我们公司拥有的媒体资源和广告代理权在北京某电视台做广告。”

石坚为此多次让程慕阳赶紧将款项退还给相关单位。“三个广告合同，2000多万广告款，程慕阳竟完全不当回事，说他自己会摆平。当时程维高马上要当省委书记，可能担心影响父亲官帽，程慕阳这才不情愿地将钱退回。”

石坚告诉记者，这也让他最终决定不让程慕阳担任副社长，并把先期收到的80万元原封不动退回，“这人太不靠谱，胆子太大”。

事实上，程慕阳还在熊猫电视机厂驻京办工作时，便在广告行业捞到第一桶金。

据《半月谈·内部版》的报道，1992年初，张家口卷烟厂给了程慕阳15.6万元广告费。时任厂长李国庭和该厂总会计师冯季玲因此得到了程维高的赏识，前者直到70岁还任厂长，后涉贪被抓，并因多起罪名最终被判无期徒刑，案件审理期间曾供述其与程家的金钱往来。

后者则在程维高的前秘书李真案发前，卷款数千万元潜逃美国，至今未归。不过，在本次大陆公布的红色通缉令百人名单中，冯季玲并未上榜。

接近程慕阳案的河北人士透露，当年河北省纳税上亿的四家企业中，张家口卷烟厂和石家庄某知名药企是程家的广告大户，类似程家提款机，另外两家大企业因为有央企背景，程家介入较少。

程维高长女程悠兰再婚后，程维高曾给该药企老总打电话，称女儿刚结婚，在北京没房子，希望对方以广告费的形式支持。

相关司法材料显示，这家药企给了程家30万元，程家仅用5万元做广告交差，另外的钱都进了自己腰包。

前述人士还告诉记者，程慕阳向张家口卷烟厂要广告业务，动辄上百万，实际上这些广告业务，即便拿到河北的媒体刊播，媒体往往也不敢向程慕阳要钱。

“所谓广告费，本质上就是靠老子的关系直接要钱，如果企业不给钱就会被穿小鞋，没有企业敢违抗。”

程慕阳的“发家史”上，有着众多的合作伙伴，这些伙伴有的形影不离，有的又分道扬镳。而追随其左右的大姐程悠兰和号称“河北第一秘”李真等人，牢牢捆绑在程慕阳的生意链上。

程悠兰出生于1957年，比程慕阳大12岁。

常州当地人士透露，程悠兰性格外向，高中毕业后到常州一家医院当了两年护士。此后，程维高帮助其转入常州歌舞团。半路出家的程悠兰自然不是专业演员的料，以后又当了公务员。

1993年，已在生意场上初绽锋芒的程慕阳，带着离婚的大姐进了北京城，并将大姐女儿送到加拿大读书。

此时，姐弟二人另一重要伙伴李真也出现了。

1962年出生于张家口的李真，师范出身，与程维高原秘书吴庆五熟识。吴庆五于上个世纪90年代初下海经商前，将李真介绍给程维高接任秘书一职。

据2004年《民主与法制》报道称，李真为了稳固与程维高的关系，竭力帮助程氏姐弟的广告生意。他第一次帮程悠兰揽广告，合同额便高达300多万，帮助程悠兰打开局面。

04

贷款与地产再发家

1994年，经人介绍，程慕阳与石家庄先导集团法定代表人刘建忠相识。程慕阳找到李真，让其帮助刘建忠的牙膏厂项目获得贷款。

官方文件显示，李真通过时任石家庄市长张二辰协助刘建忠申请贷款。此外，程慕阳让其父多次到刘建忠的企业视察。

省、市两级官员的“关照”，银行方面不得不相信该企业的背景和前景。中国工商银行河北分行和石家庄市商业银行，先后7次给刘建忠发放贷款6050万元，但此后，该企业破产，至今仍有4000多万贷款未归还。

一位与刘建忠关系紧密的女士透露，刘建忠拿到巨额贷款后，给程慕阳一人的回扣和暗股，将近一千万元。当时，该牙膏厂工人曾有戏言：“堂堂省委书记公子，连小小的牙膏都不放过。”

帮助他人贷款敛财之余，程慕阳的地产生意也渐有起色。

郭光允，石家庄市建委中层干部，曾因实名举报程维高以及石家庄市建委主任李山林而遭到打击报复，被劳教两年多。程维高倒台后，郭光允获得平反。

日前他向记者介绍，程慕阳了解到房地产业市场空间很大后，也组建了三家房地产公司在石家庄开发地产项目。

“其中一家叫石家庄鑫麟房地产公司，是程慕阳与保定民营企业保定八达集团董事长王宝银，和石家庄新华区有关部门在1995年成立的。

这家公司需要5000万投资款，程慕阳通过其父的关系，让河北省财政厅和保定市财政局拿出3000万借款给了保定八达集团，这家公司又把这笔钱中的2650万给了程慕阳。程慕阳将钱用于项目具体运作。

一年之后，3000万借款到期，但是程慕阳和王宝银拒不归还。”郭光允说，程慕阳没花自己一分钱，做成了房地产项目。

对于郭光允的上述说法，试图联系曾任全国人大代表的王宝银求证，但无法联系到王宝银本人对3000万财政款去向置评。

有知情人士称，2000年李真案发生后，王宝银曾一度逃往加拿大，现已回国从事养殖业。这一传闻，记者也未能获得证实。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石家庄的批发行业在全国占有重要地位，仅新华集贸市场一地，便集中了数万商家。这里的商业地产开发，由此吸引了各路资本前来竞逐。而位于该市火车站广场北部、公里街西侧的新华商业广场项目，更是政商博弈的焦点。

1995年，石家庄、深圳和香港三家公司发起成立石家庄华恒房地产公司，该公司董事长即为港商韩凤瑞——3年前他已在河北初尝了权力带来的商业盛宴。

这次，韩凤瑞名下的香港恒亮集团，委任程慕阳为石家庄华恒公司董事会成员，进入公司最高决策层。

目前，没有证据证明程慕阳在该公司发挥了何种具体作用，但公开资料显示，石家庄华恒公司从各大公司脱颖而出，成功从石家庄市政府手中拿到了新华商业广场的开发权。

在该公司一份董事会文件中，记者见到了程慕阳的香港身份证和签名。程慕阳笔迹较为流畅，“阳’字写为繁体。

新华商业广场一经建成，便成为该区域的地标性建筑，吸引了大量商家进驻。

2000年之后的公司档案里，再也不见程慕阳的名字。

被程慕阳赞为“很有良心”的韩风瑞，也在数年之后从石家庄华恒公司隐退。记者未能联系到韩对他与程慕阳的商业合作置评。

而今的新华商业广场，与周遭的玻璃幕墙大厦相比，显得破旧寒酸。但因地段优势，仍然驻扎了不少商户。

程慕阳从这些地标项目的开发中得到历练，了解了商业地产的开发过程。这让他能在加拿大重操旧业，开拓出另一片地产江湖。

05

夜访官家讨要工程

知情人士透露，程慕阳的房地产项目多与南京某建筑公司有关，河北省和石家庄市对此怨言颇大。大陆诸多媒体对此都曾有过相关报道。

为此，河北省建委曾将相关反映材料递交程维高，程维高在该份文件上连批三个“放屁”，并以“住房超标”为由将省建委主任靳庆和免职。

实际上，靳庆和刚从外地调到石家庄，180多平方米的房子尚未建成，即便住房超标，也非既成事实。

原廊坊市委书记、河北省审计厅厅长张成起向记者回忆，1996年的一个夏夜，他家来了几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领头的正是程慕阳。

“程慕阳先自我介绍一番，并介绍他身边的人是南京的朋友。”张成起说，听到这家南京公司的名字，他立马敏感起来。“石家庄的大工程基本上被南京某公司垄断了，难道他们也看上了廊坊的工程？”

一番客套之后，程慕阳直奔主题：这次来廊坊，是想承揽廊坊开发区国际会展中心的内外装修工程。

面对省委书记之子的要求，张成起表态说：“廊坊欢迎外地建筑企业过来，但是要通过正规的市场程序，我一人不能拍板。”

张说，廊坊会展中心是廊坊地标工程，内外装修工程造价超过两个亿，容不得半点马虎。程慕阳本人没有任何建筑业从业经验，他将来拿到工程，必然将工程层层转包，导致施工质量隐患。

未答应程慕阳的要求，次年，张成起即被程维高戴上“不讲政治”之类的黑帽子，张成起为此拍案而起，发表了一封致省委的公开信，矛头直指程维高。

市委书记公开叫板省委书记，在河北历史上仅此一例。

下不来台的程维高只得将戴给张成起的帽子收回。

2006年，张成起的纪实散文《我与程维高的是是非非》一文刊发在《中国作家》杂志上。

张成起向记者透露，程维高在常州读到这篇文章之后，通过南京一家律师事务所给其发了一份律师函，函中称，该文干扰了其退休生活，并且说其子程慕阳从未见过张成起，文中所谓深夜讨要两个亿工程一节属诽谤，要将其告上法庭云云。

“我看了这份律师函后同样很气愤。程慕阳来我家的事情，还有别的见证者健在，他哪里来的底气敢否认？我毫不客气地给对方回了一封信，表达了我的观点。结果对方再也没动静。再次听到程维高就是他去世的消息了。”张成起说，这样的父子档，让人无话可说。

在父亲显赫的官威庇护之下，程慕阳的商业运作几乎无往不胜，没有人敢不给程慕阳面子，不给程慕阳面子，就是不给程维高面子。

折戟廊坊会展中心，或是程慕阳少有的碰壁经历。

时隔多年，追怀往事，张成起说：“我侥幸逃离了那个肮脏龌龊的漩涡。”

石坚则告诉记者，程慕阳通过广告、地产等形式获得收益后，胆子越来越大：

“河北一些市县的地方领导以及国企负责人，为了谋求升迁，找到程慕阳这条线，来到北京从程慕阳处跑官。

我记得保定某酒企负责人曾过来找他，他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说这个职位多少钱，那个职位多少钱，吓我惊得目瞪口呆。

这哪里还是大学刚毕业时那个朴实的程慕阳，为了追求更多的金钱，他已经失去了自我。”

石坚透露，仅他自己所知，程慕阳曾在北京市亚运村等优质地段购买了最少三套房产，“都是200平方米上下的大户型。”

多年以后，已入籍加拿大的程慕阳之女程颂莲对媒体表示，父亲培养了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但在熟悉程家的人看来，程慕阳的价值观和世界观，无非是钱权交易。

程慕阳（右一）、程颂莲（右二）

06

精心策划后的出逃

2000年2月23日，中纪委和最高检成立“2·23专案组”，决定对已出任河北省国税局局长的李真展开调查。

调查组成员来自中央和地方多个部门，以李真为突破口，涉及河北众多高官的贪腐大案就此撕开了口子。

该案查处材料中，多次闪现程慕阳的身影。不过，办案材料中并未明确提及其是程维高之子，仅称为“港商程慕阳”。

2000年3月，曾权倾一时的“河北第一秘”李真被双规，盘踞河北多年的贪腐集团大厦将倾。

李真案发，程家头上阴云笼罩。

据熟悉程家的人士介绍，当时即有人劝程悠兰“出国躲一躲”，但由于程悠兰对法律和财税知识淡薄，不晓得自己在多年的广告经营中诸多做法早已涉嫌偷税漏税，她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坚持不走。

李真“落马”后立刻向办案方检举了程慕阳贪污和权钱交易。李真等人的供述，向世人展示了那个年代“官二代”的政商道。

有消息称，《半月谈·内部版》有关程慕阳案部分素材，即由当时的“2·23专案组”成员根据提审记录和相关调查所写。

而中国法院网披露的王福友案庭审纪实显示，1994年，河北省计划在北京建设河北大厦项目，由时任河北省驻京办主任王福友负责寻找地块等事宜。

程慕阳听说该项目后，让其同学苏国本找到王福友，推荐北京市安德路一地产项日，并称其名下公司已拿到该项目转让权。

当时，该地产项目原价格为1.06亿元，但在程慕阳、苏国本和王福友的运作下，河北省财政厅却出了1.22亿元的高价，这多出的1000多万元，程慕阳与苏国本分得500多万元。

不过，花费巨资之后，安德路的河北大厦项日最终却没有建成。

熟悉河北政情的人士介绍，出身于张家口的王福友，曾在深夜给程维高所住房间亲手掏被堵住的下水道，由此得到程维高赏识，得以快速升迁。王福友对程维高感恩戴德，甘为驱驰。

位于北京市地安门附近的河北驻京办，同时也是程慕阳与大姐程悠兰开设的多家公司的注册地址。这处古色古香的院落里，承载过三人疯狂的发财梦。

失去白由的李真还供述，为了逃避调查，李真曾将巨额款项交给程慕阳。官方最终也认定程慕阳帮助李真转移到境外的资产约1600万元。

“李真费尽心机捞的部分钱财，可以说给程慕阳打了工。”一位熟悉李真案的人士如是说。

2000年5月上旬，吴庆五给程维高打过一次电话，电话中，程维高说：“你不是出国了吗？怎么还在国内？赶紧走！我已经叫阳阳（程慕阳）去加拿大，暂时不要回来。”

郭光允告诉记者，程慕阳公开的出逃时间是2000年9月4日，但从吴庆五的讲述可以看出，正式出逃前四个月，担心受李真案波及的程慕阳，已经在策划跑路。

“之所以四个月后才走，或许是程慕阳依然在观望李真案走向。同时，程名下几十家各种名目的公司，可能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处理后续问题。”郭光允说。

程慕阳临走前到底在忙什么?

据2003年8月《财经》杂志以及2010年6月财新网的公开报道，程慕阳曾帮助河北商业龙头企业保龙仓运作拿地、贷款等事宜，并以其名下公司名义持有保龙仓股份。程慕阳出逃前，从保龙仓拿走近500万元。

报道也指，与程慕阳合作的保龙仓，曾拖欠南京某建筑公司巨额垫资款。现在的保龙仓，化身勒泰地产在香港上市。

对程慕阳具体何时从保龙仓拿走500万元的传闻，勒泰地产员工以老总杨龙飞在境外为由婉拒了记者的采访要求。

程慕阳生意合作伙伴刘建忠的一位友人向记者透露，2000年8月，程慕阳卖给他们一套房子，那套房子160多平方米，位于北京市朝阳区惠新西街罗马花园。

“我们觉得价格合适，就将房款给了程慕阳。哪里晓得，过户手续还没办，就再也找不到程慕阳了。”多年以后，这位女士仍然难忍气愤，因为没过户，房本上还是程慕阳的名字，官方后来在调查程慕阳案时，这套房子被充了公，“我们花了钱，却没买到房，这个天杀的程慕阳！”

这一细节，或许是程慕阳出逃前疯狂洗钱的旁证。

郭光允介绍，程慕阳出逃时是经香港逃往加拿大。实际上，程慕阳此前已多次去加拿大，并于1996年办理了加拿大的永久居民身份。

“程慕阳或许早已料到自己的政商生意会随着父亲的失势坍塌，所以他很早开始谋划退路。”郭光允推测。

河北省检察院一位刘姓官员曾在2003年《时代潮》杂志撰文称，曾被程维高催促离境的吴庆五，逃到了美国躲事。2000年9月14日，一直密切关注国内反腐动态的吴庆五以为国内暂时风平浪静，便冒险回国看望情人给他刚生的儿子，结果—下飞机就被警方控制。

此时，程慕阳刚到加拿大10天，惊魂未定的他，听到吴庆五被抓的消息，彻底放弃了“暂时躲避”的念头。他利用在河北聚敛的惊人财富，开始了在加拿大15年的苦心经营。

自以为无事的程悠兰，则过了两年太平日子。中纪委正式发布关于程维高违纪处理决定前半年，2003年2月，程悠兰涉嫌偷税罪被河北警方刑拘，后被判刑3年，缓期5年，并处罚金708.99万元。

据当时的报道称，“在庄严的法庭上，程悠兰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并当庭表示服从判决，不上诉。”

与程慕阳数度合作的石坚，后来因为拒绝程担任杂志社副社长，首次开罪于程慕阳。在1996年2月的一次酒会上，石坚曾借着酒劲断言，程慕阳打着老子的旗号四处招摇撞骗，程维高迟早会栽在这个贪财儿子的手里。

这话传到了程维高耳中。一个普通的酒席，一段酒后的醉话，最终让石坚付出了8年的牢狱之灾。

程维高被撤职一个月后，石坚即出狱。

远在加拿大的程慕阳，并没有忘记当年的“大哥”。石坚告诉记者：“我出狱后，程慕阳曾托香港的朋友给我带活，说我坐牢跟他没关系。”但石坚不屑地说：“谁会信？”

程慕阳（右一）

07

隐匿海外终露马脚

程慕阳逃往加拿大的次年，石家庄市公安局桥西分局以涉嫌转移、窝藏赃物等犯罪签发对程慕阳的逮捕令。

2001年9月6日，公安部首次发出A级通缉令，在全国悬赏5万元通缉程慕阳。

随后，国际刑警组织向全世界发布了红色通缉令。程慕阳被认定曾帮助李真转移赃款、并勾结他人贪污国家财产。

2003年8月9日，新华社对外发布消息，经中共中央批准，中纪委对河北省人大常委会原主任程维高严重违纪问题进行了审查，决定给予其开除党籍、撤销正省级职级待遇的处分。

当时，程维高已入住常州的别墅“愚园”。这栋别墅的装饰风格几经修改，现在是典雅的汀南风格。

据蔡小飞回忆，晚年的程维高一想到郭光允等人就生气，曾想在常州起诉郭光允，就算打不赢官司也至少让郭来常州应诉，让他疲于奔命。但在友人接连劝说下，程维高最终放弃了。

2002年，当昔日秘书李真被判死刑的消息汇报给程维高时，他悲痛难忍，几近面瘫。

不过，回到常州享受退休生活几年后，程维高对李真等人的看法也大变，“程维高多次说，李真死了，活该。”蔡小飞向记者回忆称。

外逃加拿大的程慕阳其实—直与家人保持联系。

据蔡小飞透露，程维高退休后学会了上网，“经常使用的软件是UC，他用这个与儿子视频聊天。每到这时候，他一贯严肃的脸上就会出现笑容。”

程维高偶尔也会感慨，是自己的放纵，害了儿女，但他没有向友人表达过“劝子归案”的想法。

在十年前的形势下，程维高或许认为红色通缉令对境外的儿子来说无关痛痒。但十八大后的海外追逃力度，应是九泉之下的程维高未能料及的。

坊间关于程慕阳捞钱的传闻，时常见诸报端。新华社主办的《半月谈·内部版》上，曾讲述了多起程慕阳捞钱案例。

蔡小飞说，他与友人曾经有意无意问过程维高，这些报道是否属实，“遇到这个问题，他会很快把话题岔过去，不愿意同应。”

不只程维高，避居海外的程慕阳也对大陆的指控缄默以对。截止发稿时，记者未能联系到程慕阳本人及其律师对渚多案例逐一回应。

2010年底，程维高临终前，让家人将河北省官方派给他使用的石家庄牌照奥迪车送回河北。但对于十年未曾亲见的儿子，程维高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蔡小飞回忆称，程维高的葬礼上来了很多人，有领导，有老百姓，还有从加拿大赶来的儿媳宋香祺和三个孙女孙子，但没有他最疼的儿子程慕阳。

程西霞也向记者证实，其父健在时，程慕阳的三个子女经常同国；其父去世后，尤其是最近两年多，三个孩子已经很少回来。

“我们联系主要靠电话，互相问个好就挂。对他那边的生活和生意，我完全不了解。”程西霞语调缓缓地说，“大姐因为这起案子，也被判了刑。目前住在北京，我们联系也很少，就是打打电话。”

记者获悉，程悠兰从常州到北京后，经人介绍与某中直机关干部刘某结婚。虽然程悠兰曾凶偷税被判刑，但并未影响丈夫仕途，目前刘某已升任某央企纪检组长。

2015年4月，“天网”行动公布外逃被通缉人员名单后，程慕阳登上媒体热榜，甚至外交部发言人洪磊也在记者招待会上提了程慕阳的名字，程西霞对此表示：“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事清，让他自己决定吧。”

5月10日晚间，记者再次造访“愚园”。

院中，程维高早年添置的水景，已经关闭，听不见淙淙的流水声。三层的豪华别墅，一片静寂，程西霞和保姆二人，为回避舆论，已另住他处。

几乎与此同时，程慕阳在加拿大温哥华的豪华别墅，也大门紧闭，人员不知去向。

当地媒体称，程慕阳或携家人离开了这个给他多年庇护的城市。

他通过律师向外发声：他“没有逃亡，也从未逃匿，不论过去和现在都不是逃犯”；对红色通缉令中有关他“贪污国有资产”等一系列指控，他一股脑否认。

根据中国大陆的法律体系，贪污针对的是国家工作人员或者管理、经营国有资产的人员。程慕阳否认有罪的原因之一，在于其并非国家工作人员，而与程慕阳有关的几十家公司，与国企的区别和联系究竟为何，也尚待厘清。

采访中，有熟悉这段往事的人士向记者表示，“上世纪90年代，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正在快速交替，社会面临大转型，权力资本四处寻找制度漏洞。

程慕阳的商业帝国，是通过其父在河北省内的至高权力，粗暴碾压市场获得的。这样的敛财方式与中国大力推进的市场经济秩序的要求背道而驰，必须整肃。”

程慕阳出逃加拿大15年，给大陆留下了一个跨世纪的“传奇”：

一个年仅22岁大学生，仅用了9年的时间，就在河北、北京、香港、包头等地办了至少32家各种业务的公司，获得数以亿计的财富。每一个公司背后，都有一段权力与资本互相围猎的剧情。

目前，有的公司还在悄悄运转，更多的则是“过期未年检或注销”。

根据部分媒体报道，“32家”系“不完全统计”。程慕阳当年究竟直接或间接开办了多少公司、收入几何，或许只有他自己才了然。

程慕阳曾是疯狂的资本猎手，在燕赵大地上罕逢敌手；而今，他是海外“猎狐行动”的猎物。

他将如何最后周旋，如何主演这场被围猎大戏，世人充满关注。

【延伸阅读】

河北省委原书记程维高之子程慕阳又有了新消息。

这次是出现在了中央反腐败协调小组国际追逃追赃工作办公室关于部分外逃人员有关线索的公告中。

公告显示，这位红通69号目前的可能居住地是：

Oak Ridge Community，Vancouver，Canada

2003年1月，程维高从河北省人大常委会主任的位子上退休。

8个月后，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宣布开除河北省人大常委会原主任程维高的党籍，并撤销正省级职级待遇。

那个时候，他的儿子程慕阳正在加拿大风生水起。

程慕阳出生于1969年，家里三个孩子，他是唯一的男孩。当时，程维高还是江苏省常州拖拉机厂的厂长、党委书记。

1990年，程维高调任河北省代省长，第二年，大学毕业的程慕阳靠着父亲的关系进入南京某电视机厂驻京办事处从事销售工作，但很快就辞职下海。

1992年，港商韩凤瑞按程维高的要求，将程慕阳招至自己名下的北方国际广告公司当副经理，作为程维高在一个项目中“大力协助”的感谢。

北方国际广告公司经理，这正是程慕阳出逃之前的身份之一。

1993年，程慕阳加入香港籍，这也为他以后的出逃留下了伏笔。

从1994年至1996年，是程慕阳“捞钱”最疯狂的时期。

曾经举报过程维高的原石家庄市建委工程处处长郭光允，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说过，这段时期，程慕阳和家人利用程维高的身份、影响，在河北共向700多家企业收取“广告费”2900多万元，其中大部分都被他们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2000年8月，程维高秘书李真受贿、贪污案发。程慕阳在父亲的安排下，经香港逃往加拿大。

程慕阳（右）

中国少了一个程慕阳，加拿大多了一位迈克尔 · 程。

逃出国门之后，程慕阳走了一条很不寻常的道路，他以迈克尔 · 程的名字，成为了加拿大房地产开发商，在温哥华地区开发了多个高端地产项目。

据加拿大《国家邮报》报道，迈克尔 · 程名下的企业在加拿大开发了3个大型高档楼盘和商业地产，包括位于温哥华市区的“精品45”楼盘和位于考伊琴海湾的“海滨度假酒店”。

此外，据《南华早报》报道，迈克尔 · 程还于2013年在温哥华临近海湾买下一座65公顷的小岛，岛上还建有私人机场。

他还积极参与政治，与加拿大自由党关系密切。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地方选举记录显示，迈克尔 · 程曾向省内自由党的选举活动捐献7260美元。

迈克尔 · 程的女儿也成为了加拿大联邦青年自由党某分部主席，在当地是颇受瞩目的政治明星。

程慕阳（中）

2015年发布的百名嫌犯红色通缉令，成了迈克尔 · 程在加拿大风光生活的转折点。

通缉令发出不久，就有人看出，迈克尔 · 程与红色通缉令上名列第69位的程慕阳高度吻合。

容貌相似，生日相同。

被认出来之后，迈克尔 · 程，也就是程慕阳迅速从公众视野消失，不接媒体电话、不开家门、办公室也是人去楼空，连女儿的职务都被加拿大联邦青年自由党紧急撤销。

被曝光之后的首次现身，是在2015年的6月23日。

当时，程慕阳出现在加拿大的一家法庭，要求法官重新审理加拿大难民署驳回其难民身份申请的裁定，认为自己应该获得难民保护地位。

程慕阳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在2004年成为加拿大公民，他本人则在1996年就成为了加拿大永久居民，可以在加拿大无限期停留、生活和工作。

程慕阳曾于2001年和2004年两次提出申请加入加拿大国籍，都没有成功。

程慕阳还曾申请难民身份，也遭到加拿大移民局拒绝。

加拿大移民和难民署发布文件显示，Michael Ching（迈克尔 · 程）“在加拿大境外犯了严重的非政治罪行”，因挪用公款罪被中国政府通缉，所以拒绝了他提出的难民身份的申请。

此后，程慕阳再没出现在公众视野。

来源：凤凰周刊、环球人物、环球网、新华国际、新京报、政知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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