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鲁迅眼里中国最后一位商人？
文|叶子
胡雪岩是历史上“中国最后一位商人”。
——鲁迅
一
刚到杭州，老公就鼓动我先去胡雪岩故居看看，因为这位著名的红顶商人，是他的偶像，在他的心中也一直有一个从商的梦想。
胡雪岩故居，位于杭州市河坊街、大井巷东头的元宝街。那天下午，我们走下出租车，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堵10米多高的白色围墙。出租车司机说，胡雪岩故居就藏在这围墙里。
在现在的人眼里，如今的元宝街，只能算是一条狭窄的小巷。两头低中间高，呈元宝状。相传，这里曾经是浙江众多宝藏的贮藏地，故而名之：元宝街。胡雪岩大概就是为图吉利，才选中了这块风水宝地。
我们在弯弯曲曲的巷陌里，左奔右突，转来转去……胡雪岩故居，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据说，这是因为他明白“深情不寿，强极则辱”的道理，故而寄寓“藏而不露”的用意。但胡雪岩又毕竟是个商人，自有富商心理。故居的大门，确是平常无奇，“藏而不露”，而铜制的门柄，却是从德国进口的，寓意“重权在握”。
二
胡雪岩故居，建于清同治年间，建造它一共用了3年多的时间，50多万两白银。应该说，它是一座既有中国传统建筑特色，又具西方建筑风格的美轮美奂的宅第，不管是从建筑用材还是庭院设计，室内装璜，用料之考究，堪称清末中国巨商第一宅。
此宅采用了我国传统建筑的对称布局。中轴区为待客厅堂，由轿厅、正厅（即百狮楼）、四面厅组成；右边是居室庭院，供成群妻妾居住；左边是芝园，其间有回廊相连，曲池相通。
三
我们从正门走进故居，一进门，先是待客厅堂，然后是轿厅。
轿厅内，两顶做工考究的红木官轿，吸引了大量的游客驻足观赏。堂皇的官轿，风光的过往。抬头，看见了这样一副楹联：“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正说出了胡雪岩的为人之道。但遗憾的是，世事难料，事与愿违。
一路跟随来自深圳“华为”的旅行团，在那回旋弯曲的明廊暗弄里穿梭，仿佛一下子迷失了时空，进入了一个大大的迷宫。
从百狮楼、锁春院、怡夏院、洗秋院、融冬院，到延碧堂、载福堂、和乐堂、清雅堂……真可谓：无处不奇巧，无处不精致。春夏秋冬，福禄康宁，和乐清雅……但这种神仙快活的日子，仅维持了20年时间，就惨淡收场了。
在众多的庭院中，最有特色的是芝园。一山一石，一花一树，一亭一榭，处处用心，步步是景。园中亭台楼阁、庭院天井、峭壁假山、小桥流水、朱扉紫牖、廊雕门楼……皆浑然天成。还有，在那怪石嶙峋的假山下，现存的国内最大的人工溶洞，更是曲折迂回，巧夺天工。
此外，这里还保存了大量的木雕、砖雕、石雕、堆塑、彩画精品，以及董其昌、郑板桥、唐伯虎、文征明等名家的书法石刻作品。看着这些主人的遗物，禁不住感慨：斯人已逝，其物犹存呵。某种意义上讲，作为我国江南晚清一处私家豪宅，它亦是一所民间工艺的珍宝馆。
四
我们在和乐堂走廊上，看到了著名的砖雕——凤穿牡丹。传说，凤为鸟中之王；牡丹为花中之王，寓意富贵。丹、凤结合，象征着美好、光明和幸福。民间常把以凤凰、牡丹为主题的纹样，称之谓“凤穿牡丹”，视为祥瑞、美好、富贵的象征。但是，这精美的“凤穿牡丹”，并没有给主人带来期待中的富贵吉祥。有道是：“富不过三代”，可胡雪岩连一代也没有富到头！
其实，宅子中那赛过王侯的奢侈浮华，早已经给日后埋下了败落的种子。果然，1885年，显赫一时的胡雪岩，便因为经营失败，家资罄尽，死于忧惧与潦倒。后来，他的后人无奈以区区10万两白银，将豪宅抵债给刑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文煜，后又转让蒋家，此后，宅子日渐破败……如今的胡雪岩故居，是近年来杭州市政府花巨资照原样修缮的。
我久久地伫立在“凤穿牡丹”的砖雕前，穿过时空的缝隙，陷入了沉思。
五
胡雪岩，杭州人，祖籍安徽绩溪。他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山村，幼时丧父，家境贫寒，只读过两年私塾，8岁开始给别人放牛，13岁时因捡到一个装满金银财宝的包袱交还给失主，从而做了一个杂粮店学徒。他从扫地、倒尿、打柴等杂役干起，三年后成了钱庄的正式伙计。后结交浙江巡抚王有龄，在他的扶持下，自办阜康钱庄。又因力助左宗棠有功，受朝廷嘉奖，获得了慈禧亲授的红顶戴和黄马褂！
胡雪岩从钱庄一个小伙计，一步步地成为了富甲天下的巨贾。在其鼎盛时，他除经营钱庄外，兼营粮食、房地产、典当，还进出口军火、生丝等，几乎操纵了江浙的商业，后又创办胡庆余堂国药号，成为富甲一时的红顶商人，是当时的“中国首富”，人称“为官须看曾国藩，为商必读胡雪岩”。可见，从那时起，胡雪岩就成为中国商人的偶像了。
应该说，作为红顶商人，胡雪岩的发迹及鼎盛与政界要人的庇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胡雪岩在商界驰骋，始终紧紧把握了“大树底下好乘凉”的精髓，他先是借助王有龄，后来又以左宗棠为靠山，靠与官府的良好关系，走向事业的顶峰。但古人云：福兮祸之所伏。其最终的失败，也是因官场后台的坍倒和官场的倾轧所致。
他，成了左宗棠与李鸿章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成了李鸿章 “排左先排胡，倒左先倒胡”的“炮灰”。
其时，“野心过大，急于扩充”的胡雪岩试图垄断江浙生丝生意出口，从而激怒了洋商，于是，李鸿章联手洋商，导致其生丝滞销，资金链断裂。从表面上看，这是胡雪岩一时决策性的失误，而实际上是，国外金融资本势力和国内金融买办势力对他进行的一场内外围剿，所以，他的溃败注定无法避免。
就这样，一位富可敌国的巨商，在几天之内就垮掉了，他经营的生丝铺、公济典当、胡庆余堂等也纷纷关闭。
胡雪岩的成功与他的聪慧的头脑，敏锐的眼光不无关系，然而，巨大的成功又使他热昏了头脑，最终功亏一篑，全盘皆输。
他曾经拥有的浮华人生，留给后人的是教训，是启迪。
六
胡雪岩一生，是非功过褒贬不一，但作为商人，他曾经的成功是有目共睹的。
都说，他的成功之道可归纳为“天”、“地”、“人”，内容即为：天为先天之智，经商之本；地为后天修为，靠诚信立身；人为仁义，懂取舍，讲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事实上，他也一直想践行这样的经商理念。
善于用人，善于借力。他说一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用人的本事。他善于掌握各个人或团体的得益点，唯他所用，达到目的。
为人诚信，重视信誉。他常说，信誉就是钱。钱庄不用说了，就是偶然玩票的胡庆余堂，也是与同仁堂南北辉映的百年老店，用料之精，做工之细，享誉海内。“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是胡庆余堂的经营宗旨，这是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与市场经济的信用文化的完美契合。至今，他精心创建的胡庆余堂，仍以其“戒欺”和“真不二价”的优良传统，矗立在杭州的河坊街上。
先义后利，乐善好施。他多次向国内涝旱地区捐款赈灾，还两度赴日本，高价购回流失在日本的中国文物。可见，他的行侠仁厚之心和殷殷爱国之情。此外，他还为左宗棠的西征举借洋款，为清政府收复新疆立下了功劳。
眼光深远，心胸开阔。他曾对伙计们说：做生意要看势，你如果能看到一个省的势，你就能做一个省的生意，如果你能看到全国，你的生意就可以做到全国去。势对于我们做生意的人很重要，对于我们做其它事情也非常的重要，把握好势就能把好全局。同时，胡雪岩心胸开阔，他庞大的家业基本上是靠朋友打理，自家子女并没有介入，可见胡雪岩的心胸之大，才造就了世界之大。
懂得变通，看得通透。应该说，他正是以其卓越的变通能力，在官场、漕帮黑白两道的纠缠里，在民族经济与西方经济的夹缝里，在左宗棠与李鸿章的争斗中，打出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但遗憾的是，最善变通的他，最终还是成了官场倾轧的牺牲品，从白手起家到富甲天下，再回到一文不名，匆匆走完了轰轰烈烈的一生。他曾说过，本来我什么都不是，现在有钱了，吃过，见过，玩过，乐过，最多赤条条来，再赤条条去。如此通透的随口之言，竟成谶语。
深谙官场和双赢之道。据说，胡雪岩每次见官，袖管里必揣上数额不等的银票，逢人便送，投人所好。为摆平巡抚黄宗汉，甚至不惜将心爱的小妾相送。如此心机，如此舍得，自然是左右逢源，抬头见喜，平步青云了。在他认为，遵守官场潜规则，不断寻找官商利益的契合点，用花轿子人抬人，以达到“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双赢，才是终极目标。经商需相时而动，善假于人，在这点上，胡雪岩堪为翘楚！
七
相比胡雪岩的成功，他的失败，也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胡雪岩在做人做事方面太过张扬。他野心勃勃，急于扩张自己的势力，但“枪打出头鸟”，最终只能沦为炮灰。张扬的个性，也决定了他没有功成身退的睿智。
其次，利欲熏心，导致崩盘。为助左宗棠西征，他先后六次向洋人借款，但他却利用借贷款实付利息与应付利息之间的差额，吃了朝廷的“回扣”，这也为他日后垮台埋下了祸根。
其三，个人修养欠缺。胡雪岩虽见多识广，但人生境界并不高。他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政坛上春风得意，在情场上更是游刃有余。他常自谓：一不做官，二不图名，但只为利，娶妻纳妾，风流一世，此生足矣!他一共娶了十二位姨太太，在她们身上挥霍掉了大量的金钱。还重金为她们建造了“娇楼”，使姬妾分室而居，而他则像皇帝一样，每晚拈牌入寝，生活极其奢靡。单是“娇楼”，极其尽奢华，耗资数万。自此，胡雪岩也便整日沉溺于温柔女儿乡中，直至败亡。
其四，过于依赖官府。都说，官场猛于虎。他过于投入和依靠官府，处处、时时和官府粘在一起，最终，陷入了党派争斗而不能自拔。
八
如今，功过是非，盛衰成败，都已随风飘逝，只有这所大宅子，隐约诉说着往日的繁华与喧嚣……
事实上，胡雪岩当初建造这所豪宅的初衷，是为了满足他母亲的心愿。他在有钱之后，在外面陆续娶了十几房姨太太，但其母亲金太夫人治家严谨，她要求无论娶多少姨太太，都必须接回家来住在一起，胡雪岩一是出于孝顺，二是也想为子孙留点东西，于是，耗巨资修造了这座大宅院。本来，他和母亲费尽苦心，是想要一劳永逸，让子子孙孙永享安乐，但却事与愿违。
最终，大难临头的胡雪岩，没有自杀，也没有逃跑，而是冷静地在这里收拾残局。他妥善地安置好了母亲、夫人和十几房姨太太，并对债务和身后之事作了周密的安排，以致他去世至今，都无人知晓他的安葬之处。
在这所清冷的宅院里，在罗四太太的陪伴下，胡雪岩凄凉地度过了他短促的晚年……
九
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但杭州的百姓们，仍然在记挂他的声名过往，因为他创办的胡庆余堂还在，因为他修建的大宅子还在，更因为他传奇的一生，给大家留下了太多的经验与教训，值得认真学习和借鉴。
诸葛亮说，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看轻世俗的名利，才能明确自己的志向；身心安宁恬静，才能实现远大的理想。只有抱持这样的心态，人生路上，我们才能从容应对一切的诱惑、挑战与挫折。
其实，从历史大背景看，胡雪岩的衰败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剧。胡雪岩一方面是在李鸿章与左宗棠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另一方面，处于19世纪中后期，西方殖民者已经打开中国的大门，他自然会受到洋商的强力挤压，其失败也属必然。因而，其衰败更具有了几分悲情的色彩。
十
留连于胡宅，不禁感慨万千。我们从它的釉彩墨色，窗光水影里，收获了多方面的感受：政治的、经济的、人文的、艺术的……这座老宅，留给了我们太多有益的东西。
那天，我们和“华为”的旅行团是最后一批离开那里的游客。我想，“华为”作为全球领先的电信网络供应商，“华为”人也一定会从中获得一些领悟吧。
走出故居的大门，已经是夕阳西下。只见，一抹殷红的晚霞照亮了天边。刹那间，我就想起了《三国演义》开篇《临江仙》里的句子：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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