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回到临海的年轻人,都在小城“种”些什么?

豆奶 一筑一事
2024-09-06


今年年初的某天,格叔坐在小城临海的办公室里,又陷入了对五月团队未来的焦虑。“要不先赚钱吧,毕竟做文化有钱才硬气”,格叔试图说服自己,“但钱挣多少算够呢?”突然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从老街中漂浮起来,远远看着,古城就像一座正在发生剧变的实验室。


创办在地组织「五月」的九年,也是陪伴临海“成名”的九年,格叔试着用观察者的视角再次走近这座熟悉的小城,向下生长、活下来、也有意义。



临海古城的崇和门  / 图源五月May




品牌 BRANDS


#发现“小地方”

#创作力

五月May

创立时间:2015年

据点:浙江省台州临海


全文4916字


速览2分钟 / 精读 10分钟



2015年,格叔第一次踏上临海的土地。临海,不临海,大约40年前,台州的首府从扎根千百年的临海搬到椒江,留下一座原住民密集、文化浓度极高的老迈的城池。


“一条老街,两边都是矮房子,走一段路还能看到几个大工厂。家家户户都开着门,吃饭的时候就把桌子搬到街上来。”与城市化景观相比的破败感、建筑和城市格局的完整性和原生性,让格叔对临海产生了奇妙的好感。



在临海,一圈城墙包围着古城,所有的发展和开发项目都沿着围墙以外。而城墙内的老城区域,保留着从明清到民国五、六十年代,再到七、八十年代供销社时期的很多建筑遗存。/ 图源五月May


一次偶然的毕业旅行,让格叔决定在这座城市开始生活。在一个避开紫阳古街但是能看到巾山双塔的小院子里,格叔成立了“五月工坊”。


起初,这里是格叔和朋友们做陶艺、皮革、咖啡和面包烘培的基地。2016年,这里变成了五月May内容团队的“编辑部”,如今更是临海本地的小型青年文创园。园区里面有咖啡馆、餐厅、重逢之岛小酒馆、五月文创工作室等。这里是很多临海青年的据点,也是五月开始耕种一切的地方。



五月工坊所在的位置在80年代曾是一家打火机厂,后来合并给了一家摩托车厂。/ 图源五月May




挖宝还是种地?

“在地”是一次漫长的土壤培育


2016年5月,听不懂更不会说本地话的格叔,一个人,没有任何线索,找了一个本地大哥当司机兼采访的翻译,一个台州学院的学生写文案,自己负责拍照,撺出了最早的采编团队。


第一期,团队报道了做饼印45年的包师傅。这位“装扮”糕点的匠人让评论区纷纷回忆起儿时的节日味道,沿着这条路,格叔和读者们开始一同寻找传统糕点灰青糕的线索。终于在「临海百工」的第12期,快要消失的灰青糕上线了。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

「临海百工001」一饼一印 一印一千饼 / 图源五月May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

「临海百工012」怪味“灰青糕” / 图源五月May


靠着大家口口相传、线索共享,「临海百工」计划持续了一年,留存下了临海的馒头、蒲扇、打铁铺子、养蜂人……越来越多临海人从线索提供者变成内容创作者,很久之后,格叔感叹道“原来这就是全民共创。”


从一开始,五月就是一个没有长远规划的、野生的、偏向社团感的团队。固定成员一直稳定在3-5位,更多的志愿者都以线上和短期的方式进行共创。


而五月如何找到和聚集这些个体的共创者呢?从2016年开始,每年夏天五月都会发起May Camp暑期活动,招募15位+对小城充满好奇和热爱的年轻人,以特定的主题在城市中进行探索,并以小组共创的方式进行创意实践。



May Camp活动 / 图源五月May



2021年,已经持续6年的May Camp进行了一场回顾展。与其说是一场展览,更像是一个关于城市记忆和生活故事的交换集。「在临海nēi一天」、「如果我看不见 我在临海还能听见什么」、「在老城刮起复古奶奶风」、「你试过从狗狗的高度看临海吗」……25项青年共创成果,也是25种不同的观察当下城市的视角。



May Camp六周年成果展现场 / 图源五月May


在六年的实践中,五月也逐渐总结出一套青年探索城市和文化再造的方法论,印成一份报纸,在六周年成果展现场供大家自由翻阅取走。



May Camp报纸 / 图源五月May




在今天来看,从游学到citywalk,城市探索类的实践已经不新鲜。但持续八年时间的积累,让临海年轻人慢慢思考、参与、行动,建立与这座城市的关系,也成为了五月最坚实的同行者。


May Camp每年招募面试中的第一道题是,“当你提起临海时,你会怎么去介绍它?”格叔谈道,过去很长时间,青年对城市缺乏有机的感知,无法找到个体与城市真实的联结感,答案中只有东湖、苍山、揽胜门等零散的地名。


这背后隐藏着青年与小城若即若离的关系。一方面,对于走出小城的年轻人,临海是缓慢的、生活单一的,但同时,这里又与他们的童年与记忆深深缠绕,生长出个体幽微的乡愁。五月希望帮助青年在这种矛盾性的感受中,通过突破自身圈层与外界的单向壁垒,也找到个体与家乡共同成长的方式。


 

小城X计划

由五月发起,于每两年的五四青年节举行,从早期的青年分享,到逐渐链接全国范围做在地相关的团队和个人,让更多实践者看到临海,也推动整体领域的青年创新。


在与更多青年建立联系的过程中,五月也逐步将临海的文化基因以更多样的方式展现。从策展、驻地艺术项目到各种城市活动,依靠有持续的生发性和行动力的同行者,“每个人做的每件小事就像泉水一样,我们拿着瓶子一滴一滴汇集,一个小瓶子满了,我们就又可以多做一件事。”


临海依旧是一个老龄化的城市,小城有限的就业机会和文化丰富度的匮乏,使得青年们很难留下。但五月通过线上的青年社群,实践了一种新型的工作方式,也成为无数这一代临海年轻人的共同记忆。



小城X计划现场 / 图源五月May


在五月May的公众号平台上,格叔和团队从不同视角和切片来观察这座城市,9年来累计400多篇内容,建立起了临海的“在地内容基因库”。


“在地内容基因库应该是一个开源系统。”


何为“开源系统”?格叔总结,不仅要尝试采取容易被年轻人接受的视角和表达形式,也要注重内容的扎实度,不只追求当下的阅读和传播,也希望经得起时间的沉淀,给以后想研究这片土地的人留下这个时代的印记。


在地团队就是给人们提供一种进入“地方”的方式。五月就像在建造和维护一片土壤,要让年轻的小种子想落下来停一会的时候,给它一个机会,就可能长出小树苗来。传统的社会系统中没有太多能够承载这种功能的组织,而这就是在地团队要做的事情。



基于对城市内容的理解,五月开展了多场城市活动,与城市特色深度链接,持续孵化临海的城市ip。/ 图源五月May


从时间和空间维度上看,五月在做的都是一种生态培育和平台搭建的过程,链接地方和远方的人,承接小城的过去与未来。格叔笑称,最开始做内容就像是挖宝,每当找到一个新的选题线索,就非常兴奋地顺藤摸瓜把宝藏刨出来。而越到后来,越发现这是一个漫长的种植过程,是一场更复杂的生态实验。





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临海,然后呢?

后5A时代的在地团队


实验,当然也面临着失败的风险。伴随着疫情的结束,“突然某天开始,临海成了糯叽叽的天堂。”网络旅游带来的热潮,让小城以格叔和很多朋友难以应对的速度发生着变化。紫阳老街上的店铺们争相卖起了烤鱿鱼和臭豆腐,土著们放假也排不到紫阳街海苔饼了。官方数据显示,2024年过年期间,平均一天有19万人涌入临海。



临海紫阳老街 / 图源五月May


“19万”,格叔反复强调着这个很多人引以为傲的数字,带着对于这个数字躯壳背后的深深的迷茫。


“我特别想问,这19万人里具体的有代表性的人,他们是什么样的感受?他们在过程中体验到了怎样的临海?”


在宏大的数据和目标背后,一方面是流量给旅游城市带来的巨大商业价值,但也隐含着一个城市商业和文化发展逻辑的张力。


在格叔看来,对增长和“大”的痴迷是让人上瘾且无止境的。与个体“内卷”的逻辑相似,当城市的规划陷入“内卷”,不再关注具体的人和具体的过程,城市中生活的个体与文化核心都会陷入虚无和空洞。



临海老城的生活图景 / 图源五月May


同时,“如果没有平衡性的视角去做老城的发展和更新,你拆掉一处,每去发展一处商业化的时候,就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当短暂的流量和商业盈利过去,原有能够激发参与和创造的城市格局和肌理再难恢复,城市将会成为一座新景观和建筑的空壳。


当越来越多的小城变得“不可识别”,变成只能让100个人来一次的地方,城市真正能带给个体的感知会被消解。即使是对于格叔一样的新一代原住民,近几年的城市变化已经影响了他们的日常生活,“我们在紫阳街朋友越来越少,甚至我自己都已经不去紫阳街了。”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

“临海不临海”驻地艺术计划由临海青年田丰源发起,联合各方行动者进入地方艺术实践,通过艺术家驻地、地方档案编集以及综合展演等形式,希望探索与呈现台州府城的多重面貌,以抵抗同质化资本开发方案的增值。


在紫阳街,面临水涨船高的房租,原本租房的铺面无法支撑选择离开,而在自家房子里做生意的人,也选择将房子出租出去,潮涌般的人群来了,很多老店却消失了。


“流量和网红带来的效应是爆发性的,但是在地团队最可悲的是,它是缓慢的、种地的、耕耘的和生长的。”


旅游景观化,一夜之间,打破了在地土壤的生态平衡,这让本就在生存模式中挣扎的五月更加陷入迷茫。从格叔的观察来看,没有办法通过在地营造实现商业闭环和可持续性,是小城先天条件所导致的共同问题。


用60%的精力赚钱去维系40%的文化创造,一方面给团队带来了长期的割裂感,也需要格叔不断控制作为广告公司的投入和前进。对于在地小团队,只有在商业端停下来,才有发挥社会属性的可能。


无论是自身商业模式的困境,还是城市发展阶段的客观变化,“停下来”,保持一定的距离和足够的清醒,似乎是五月避免陷入日复一日的疯狂中的唯一解法。





在地团队还做吗?

让城市慢慢变成“千层蛋糕”


五月要停下来吗?成为了格叔这几年挥之不去的问题。


前一句还在讨论商业模式的格叔,突然间聊起了新闻理想。格叔说,读书的时候总想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那时候脑海里“社会”的概念很飘渺也似乎没有边界。来到临海,所面对的社会就是一个小城、一个社区,在城市的快速变化中,或许声量有限,但


“如果没有五月的声音,那这座县城就少一个层次,少一种丰富性。”


今年年初,格叔偶然间的抽离状态和“顿悟”,似乎只是一种极度纠结和痛苦后的自救,但也隐藏着对在地团队角色再定位的需求。


“如果15年刚来到临海时,城市的原生状态是我过去没有见过的,那现阶段后5A时代的临海,也是在地团队从未经历过的。”在这种变化下,一个在地团队如何生存,成为了让格叔重新找到激情、动力和兴奋感的问题。格叔笑称,换成观察者和研究者的视角,又能逻辑闭环了。


A MAYZINE

系列在地刊物

2022年,五月开始进行纸媒化的尝试,通过对地方的内容采集与价值取舍,挖掘并呈现属于地方最生动鲜活的一面,进一步打开对在地生活的各种想象力和可能性。“我们相信只有透过亲身体验、感受和思考,才能再次找到人与人、人与自然万物之间的联结,重新去认识探索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在格叔看来,很多城市几十年或许都不会经历爆炸式的旅游增长,而五月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经历了小城从默默无闻到后5A时代的变迁。把五月当作一场“实验”,当成一次经验的探索,似乎又找到了可持续的路径。


「巷子故事」专栏

在内容上,对选题进行一些专题化的尝试,希望能更丰富、多视角、多维度、系列化的去呈现丰富的地方。同时,连接更多的创作者,为了让专栏更有系列感,联合插画师做了一系列设计。


回到开篇挖宝还是种地的问题,在经历了翻天覆地的生态变化后,格叔认为,“种地者”更是在地团队应该回归的角色。和这个城市共生长的过程中遇到问题,


“就像一片树林遇到了山火、遇到了核泄露事件,那你就走了吗?这棵树还得长在这儿,你怎么去适应它?怎么样跟它共生?怎么样能让它变得像你想象中的那样发展?那才是我们更重要的课题。”


角色和思路的变化也引导着五月一系列工作方法和策略的调整。过去「巷子故事」栏目希望通过讲述老店的故事,吸引更多年轻客群,以此解决老店的生存难题。比如在一家无名的甜食店,更多人看到了春季的乌饭麻糍、夏季的酒盏糕鸡蛋糕、冬季的糯米油条……


而当游客涌入老城,四季甜食店也慢慢减少了在时令甜品中的投入。在这个阶段,五月不再思考这些老店应该如何更好地吸引年轻人和游客,而是转向除了购买糯米油条外,游客还能怎样了解这家老店,或者临海本地的甜食文化系统。



四季甜食店 / 图源五月May


面对变化,在跟随和顺应的过程中去找到再次扎根和播种的缝隙。在格叔看来,像五月这样的在地团队在未来三到五年依旧会持续生长,而在伴随不同小城生长的过程中,或许就能够形成一种新的文化现象。与自上而下的规划互相补充和平衡,丰富多种更新的路径,使得小城的发展成为一个渐进的过程。


“一个有趣的城市,应该像千层蛋糕一样,一层层的,口感丰富。”一筑一事






编者后记



采访结束后,我在格叔的朋友圈里发现了这张图片,是过年的时候一个五月的关注者拜访完留给格叔的祝福。



2021年年初,我在做大学生创业项目的时候发现了五月May。当时,我们也在帮助一个想要发展文旅的浙江小镇找方法,搜寻资料的过程中,我看到了正在举办第三届小城X计划的临海。顺着五月公众号的内容一点点看下去,临海成了一个活在我的想象里,又让我无比好奇的地方。


后来,我们的项目以在小镇游览一天,采访了镇长,拍摄剪辑了一个小宣传片而结束。当时我就在想,五月是一个怎样的团队?五月为什么可以做那么多有趣的内容?带着这些问题,从未去过临海的我,当了五月几年的线上读者。


回过头来看,五月在做的事情恰恰呈现了传统的旅游“设计”中很难被策划的部分。在一筑一事对“地方”的长期关注里,正是这些日常和微小的故事,塑造了具有可识别性的地方文化。



*点击下方文字,发现更多“小地方”


在古城泉州,看“赤子”创造当代“奇观日常”


在西仓,一种非运动式的城市更新


农忙撞上演出,

该怎么办?



在“不以电影为中心”的厦门短片周,看见“地方”





编辑

豆奶

主编

牧之

副主编

忧忧

撰稿

豆奶

校对

桃桃

平面设计

Gary©ZSDC


摄影

详见图注











修改于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一筑一事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