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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方励丨我拍《里斯本丸沉没》,是希望82年前的这个故事能够被世界听到

口述历史 2024年09月14日 09:16

1942年9月底,1800多名盟军战俘被关进日军武装运输船“里斯本丸”号船舱,从中国香港前往日本。由于日军违反《日内瓦公约》,未在船上悬挂任何运送战俘的旗帜或标志,“里斯本丸”在海上行驶三天后,在东极岛海域被美军潜艇鱼雷击中。日军为防止战俘逃跑,企图把所有战俘埋葬在这片海域;此时,有200多名舟山渔民冒着枪林弹雨,一次次划船冲上去将落入水中的战俘救起。

2024年9月,首次全面讲述这段历史的影片《里斯本丸沉没》正式公映,在评分网站上获得了9.2的高分。搜寻沉船、寻访亲历者和见证人、搜集资料、制作电影,方励和他的团队整整花了八年时间。

在与《文汇报》的独家对话中,他说对于那场历史的打捞和讲述就像一场接力跑,而他也只是跑了其中的一棒。

【对话人】

方   励  北京劳雷影业有限公司总裁、《里斯本丸沉没》导演兼制片人

邵   岭  文汇报记者

 

文汇报:

首先祝贺《里斯本丸沉没》,在上海国际电影节成功首映之后正式公映。可否介绍一下通过电影想要表达的主题是什么

方励:

这部影片在类型上可能会让很多人感到陌生,它不是一个传统的纪录片,我们将它定义为纪录剧情片。这就与我们想要表达的内容相关:它不是讲历史,而是讲人的故事。

讲历史只是电影中很小一部分,只占了不到20%,更多是讲人的命运,人的遭遇,讲一个大的战争里关于家庭,关于亲情,关于爱情,关于友情,关于人性的光辉。它是人的历史,而不只是战争的历史。

如果只是讲战争的历史,不需要那么长的篇幅和那么大的屏幕。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决定做成一部大银幕电影,因为你在小屏幕前面看的话,只是看信息,感受不到人的情感,人的呼吸;这是光影包裹的沉浸式的大银幕的魅力,和在小屏幕上看完全是两回事。

包括你看我们在音效方面,不管是水声、枪声、人声,也是全部追求真实的,完全把它当作一部战争片来制作。

文汇报:

类型的独特性是不是意味着制作链条上很多环节都是首创的,没有先例可循?创制过程中最难的是什么?

方励:

我们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一点一点试出来的。

BBC拍过一部《从纳粹手中救出的孩子们》,也是剧情纪录片。为了拍摄《里斯本丸》,我们还专门研究过这部片子,甚至做了实验,后来发现没有办法借鉴它的拍摄手法。

它在历史还原部分使用了真人扮演,但因为它基本上只有一两个主要人物,所以这么做是可以的,而我们展现的是群像,基本上是一部战争片,有那么多的士兵,如果真人扮演,成本大且容易让观看的人跳戏。因为我们有口述历史,有回忆录,有照片,太真实了,演员不管怎么表演都不可能实现对历史的还原。

也试过一些别的办法,包括花去一年半的时间进行3D动态和表情捕捉,也不行,最终才决定选择三渲二动画还原就是大家现在在影片中所看到的。

这是整部电影中最难的部分,花了四年时间。当然叙事、剪辑、故事的架构等等也很难,但是这些部分再难,也只花了两年时间。

三渲二动画还原的方案确定之后,过程中也走了不少弯路。

比如我们先是扫描雕塑模型,然后制作3D资产,再渲染成二维质感的动画,因为如果是传统写实3D动画的话,出来的角色有恐怖谷效应。渲染成二维之后又发现,人物不能动,一旦动起来,观众的注意力就到人物身上,忽视以及中断了画外音的讲述和情感传递。

而且模拟2D动画每秒12帧,人物动作慢且卡顿,完全不能还原战场上开枪、扫射、突围的紧张状态。

于是我们干脆决定,借助虚拟摄像技术,实现人物不动镜头动,动画中的军舰、渔船和海水可以动。就是观众在电影院里看到的效果,因为我们本来也不是为了让观众看人物的表演,而是最大程度还原当时的场景和氛围。

解决了角色动作的问题后,我们还面临整体视觉风格统一的挑战。人物、军舰、渔船、海水和天空虽然都是由电脑特效精心制作的,但为了呈现版画般的厚重感,我们花费了大量时间对CG资产进行做旧处理,加入手绘笔触的质感,实现了视觉风格统一。

影片动画效果

文汇报:

可能很多人此前看过报道,会以为搜寻沉船、寻找历史见证人是最难的部分,现在看来那只是开始。为什么在动画部分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动画在影片中承载了怎样的功能?

方励:

如果没有动画,我们把它拍成大银幕电影的意义就没有了,就做成在电视上播出的资料片或者专题片就可以了。动画承担的就是历史还原的那一部分,还原舱外的甲板、空间的逼仄、鱼雷如何击中船身、梯子如何断裂等。

我们要让观众一下子就能身临其境地去感受历史战争的氛围,感受战俘是如何被残酷地虐待,他们是被关押在怎样黑暗、狭窄、如地狱般的空间里。不然观众一边听画外音的讲述,一边还要分心去想象那个场景,效果就会打折扣。

日常生活题材的作品可以留白,这段历史距离今天的观众太远了,无法留白。更重要的是,如果影片不去还原和呈现那个场面,不去还原和呈现日军的暴行,不去还原和呈现战俘当时所陷入的那个无比绝望的境地,不去还原和呈现一个船舱里面1000多战俘、水淹进来之后他们无法逃生于是手挽着手唱着歌沉入了水下……

如果不去还原和呈现所有这些,今天乃至今后的观众,如何理解当年我们的渔民冒着枪林弹雨、划着舢板救起384位战俘这一英勇行为背后的大义?

这是只有影像、只有技术能够做到的事。

方励与英军战俘后人

文汇报:

提到“方励”这个名字,可能很多人会立刻想到八年前的《百鸟朝凤》。很多媒体给你打上的标签也是“跪求排片的电影人”。

这一次的《里斯本丸沉没》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观众反响很好,可是排片很少。这是你在开始做这部电影时就预想到的吗?

电影是一门大众的艺术,每一个把作品送进电影院的人肯定都希望自己的电影能够被更多人看到。你怎么看待电影可能再次面临高口碑、低票房的局面?

方励:

电影有双重属性:文化艺术性和娱乐商业性。就像快餐和私房菜,都有人需要。更倾向于哪一种,是每一个创作者、每一个制作团队的志向和选择。我也是做了我自己的选择。

电影的确是面向大众的,但大众也分今天的大众和未来的大众。就《里斯本丸沉没》这部电影来讲,我的志向更多是想通过影像为未来的大众保存下这段历史。

就像我之前在很多采访里说的,拍这个电影就是在和时间赛跑,因为历史的见证者越来越少,而未来的大众会离这段历史越来越远。

方励(右)与当年参与救援的唯一健在者、94岁的林阿根(中)

当然如果时间倒退三四十年,我可能不这样想,因为年轻,觉得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生命越接近倒计时,就越觉得要给未来的孩子们做一些事。我自己会很感恩一代一代的电影人,因为电影是最立体的,他们用电影为我们留住了历史。打开影像,曾经的时代就扑面而来。所以我也总是跟我们的制作团队和创作团队讲:我们能不能给后人留下点什么?

电影上映以来,观众给我的反馈让我特别欣慰,说明我和大家在内心情感上是相通的,是可以产生共鸣的,是可以留传给后人的。

这些盟军的战俘,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在怀念故乡,怀念亲人;少尉把自己仅有的救生圈摘下来给了一个士兵;军官临死前托战友转告自己的妻子:请你转告她,我已经拼尽了全力想与她团聚。

更不用说中国的渔民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拯救他们,救上来之后把自己家里仅有的口粮衣服捐献出来给他们。这是多么动人的人性光辉啊!这是我们这部影片最想传递给观众的。

所以排片少这件事情没有困扰到我。

我真正在意的是,一段刚刚被打捞出来的历史,如果我们的声量太小,很可能就会沉寂下去。那全世界有多少人能再听到这个故事呢?特别是这是发生在中国的故事,是一桩惨无人道的屠杀所引发的一场感天动地的壮举。如果我们自己都不关注,还有谁会关注呢?

我常常说这就像一场接力跑。20年前,英国历史学者托尼·班纳姆在多年调研的基础上写了一本书,叫《里斯本丸沉没:英国被遗忘的战时悲剧》。

托尼·班纳姆

知道我要做这部电影的时候,他把书的内容无偿地分享给了我,就像是把接力棒交到了我手里。我又往前跑了一程,在书所提供的战争部分的基础上继续深挖里面的人性故事,然后把它影像化地呈现出来。

第三棒,我要把它交给观众,这一代的观众,下一代的观众。我希望我们能够一起发声,让这个发生在中国的、几乎被淹没了82年的故事,能够被世界听到。

文:方励  邵岭
编辑:范昕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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